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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4章 迷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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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4章 迷蒙

午後的沂胤堂, 晏泓玨一人坐在桌案後,神態專註地翻著手邊的卷宗。

窗外一片風和日暖,墨竹守在門邊, 溫煦的日光落在他身上,照得他昏昏欲睡。

忽然有一小廝腳步匆匆而來, 湊近在他耳邊小聲低語著, 他猶豫著回頭望了望房內正繁忙著的晏泓玨,知道自家公子專註於事務時向來是不喜人打擾的。

“就說公子在忙, 暫不見客。”墨竹說道。

小廝得令後低著頭快步往外去了。墨竹想了想,還是打算先去稟明晏泓玨。

進來時,見晏泓玨已停了翻閱案卷的手指, 正用幹凈的帕巾小心翼翼地擦拭著護腕,動作輕緩如對待珍寶般。

“公子。”墨竹輕聲開口打斷他, “大房的嫡小姐想要見您。”他窺著晏泓玨的神情, 見他面沈似水, 瞬時明白了他的所想,便放心說道:“我稱您在忙,不見來客。”

晏泓玨頷首,低頭繼續著手上的動作, 墨竹不欲打擾到他,正準備起身離開,外邊突然傳來一陣響亮的腳步聲, “砰”得一聲房門被推開。

“什麽人竟敢擅闖公子的房間。”墨竹回身斥責,可當看到來人的面容時,訝道:“大小姐!”

晏妙容大步進來, 眸子瞪著一旁的墨竹, 還未等他說完話, 便道:“出去。”

墨竹看向晏泓玨,見他只是平靜地擡頭,揮手示意他出去。

而此時的晏妙容已走到晏泓玨的面前,氣呼呼地說著話。

“堂哥為何總不見我,卻總是不避諱著見那宋玉漪,難道她是你的表妹,我就不是你的妹妹了麽?”

先頭的幾句話晏泓玨壓根沒有費神去聽,也不在意她說了些什麽,但直到她提到宋玉漪時,他才將眼神落向她。

“還是說堂哥對她不單單說表兄妹的情誼,而是喜歡上她了?”晏妙容揚聲道。

“未經允許便私自闖入兄長的房間,這便是你學的教養?”晏泓玨眸色冷沈,語氣中盡是不悅。

晏妙容被他這一眼看得身子直發抖,她今日也是一時沖動,沒有多想就來了晏泓玨這裏。到了之後,也是硬著頭皮耍了這一場性子。

如今被他看得這一眼,心裏直發怵。她雖然是他的堂妹,但同他交往並不深,又終日見他沈沈臉色,到底還是畏懼著他。

她往後縮縮身子,即使害怕,嘴裏還是不服氣地駁斥道:“明明是堂哥不想見我在先,又不是我擅闖進來。”

聲音說到最後漸漸沒了聲響,她當時一聽到晏泓玨不見她時,氣惱自己吃了個閉門羹,才不顧勸阻跑了進來。

如今她便開始心虛,之前想的一番指責的話也再說不出口了。

“出去。”晏泓玨沒心思同他多扯,直接道。

晏妙容不甘心就這麽離開,拖延著不肯出去。這時目光正好落到晏泓玨手中的東西上,看清是何物時,她撇撇嘴道:“堂哥可真是珍視宋玉漪送你的東西,可卻不知人家不僅單單送了你一人護腕呢。”

聞言,晏泓玨手中一頓,側目看向她。

晏妙容見引來了他註意,稍顯得意,便將端午前夕在蓮花池邊看到的一切都告訴了晏泓玨。

當然過程中頗有添油加醋,她並沒見過宋玉漪送過東西給旁人,卻還是謊稱宋玉漪與那男子舉止親密,甚至還送給了那人東西。

她喋喋不休許久,大意都是在斥責宋玉漪水性揚花,朝秦暮楚。

說到最後,她又補充道:“堂哥可萬不要被她騙了去,她身份卑微,娘親又是那樣一個身份,說不定她也隨了她娘親的性子,學了些不三不四的習性呢。”

“我瞧著那蕭嬛姐姐便極好,本來府上不是也有意讓蕭府同我們聯姻麽?”

她說得投入,絲毫沒有註意到晏泓玨眼底情緒漸漸變得陰沈。

他手指緊攥著腰間宋玉漪送她的那只香囊,虧他還以為她一心一意對他,原來竟在外面勾.搭上了別人。

他本以為攪黃了她與陳思長的婚事,她便會永遠屬於他了。

可走了一個陳思長,還會有其他人,她的眼眸永遠不會只望向他。

他不能夠容忍,他已經飽嘗過一次失去宋玉漪的滋味,這回他不會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。

他緩緩松開緊捏香囊的手,平靜地說道,甚至嘴角還露著淡淡笑意,“我聽說你過幾日要邀京中各世家貴女來府上。”

他話題轉變如此之快,晏妙容一時沒能跟上他的節奏,腦子慢半拍地反應過來,回答道:“是啊,怎麽了麽?”

“只是覺得次次只是賞花品茗有些乏味了,我聽聞京中一戲班唱得不錯,倒是可以請來府上唱曲。”

晏妙容一聽瞬間起了興致,她本來也覺得在府上賞花泛舟實在無趣,聽了晏泓玨這麽一說,便央著他為她布置下去。

晏泓玨神情溫和地應下,末了又隨口說了一句,“聽說那戲班中有一花旦江南小調唱得極好,倒是值得一聽。”

晏妙容頓時想到了揚州出身的宋玉漪,想起她那位揚州瘦馬身份的母親,忽然就起了壞心思,興致也立刻盎然起來,匆匆別過晏泓玨,快步回去做布置去了。

留下晏泓玨獨自坐在案邊,手指撫摸著手腕一邊的護腕,目光幽幽。

*

時間轉瞬即過,眼看著殿試落下帷幕,即將到了放榜之日。

而宮中帝後的嫡長子也出生,作為皇帝即位後的第一位皇子,他極為重視,甚至直接下令大赦天下。

據放榜還有幾日時,和承望忽然來了信,約宋玉漪去水雲間一聚。

宋玉漪讓鈴瑤帶上之前買好的墨硯,午時到了水雲間二樓赴約。

和承望早早便到了,見宋玉漪為自己準備了賀禮,不禁失笑道:“你我竟共想到一處去了,我也為你準備了份禮物。”

說著,他從懷中取出一珊瑚頭簪,遞到宋玉漪面前,說道:“我前些時候在鋪中第一眼見到此物,便覺得極為適宜你。”

他微頓,“不知我可否為你戴上?”

宋玉漪望著他期盼目光,拒絕的話也不好再說出口。

她輕輕“嗯”了聲,微微側頭在他一邊,和承望按耐著心頭的悸動,將簪子別入她的發間。

可他畢竟是頭一次為女子戴發簪,又加入緊張的緣故,往內別了幾次,都沒能成功戴上,反而扯得她頭皮生疼。

他尷尬地笑笑,又嘗試一次,終於將簪子戴入發間,長舒了一口氣。

擡起頭來時,宋玉漪面色已經有些不好,但還是笑著道:“多謝和公子。”

之後和承望主動提出為宋玉漪講講殿試時的情形,宋玉漪難免好奇,耐心聽著他說,期間還時不時提出些問題。

歡聲笑語順著一邊微掩的窗扉傳出,隔著一道墻壁,落到另一邊正隔窗而坐的晏泓玨耳中。

他指尖攥著杯盞,活有要將杯盞生生捏碎的架勢。

晏泓玨忽得想起那日端午夜,她面對自己慌慌亂亂的樣子,原來那時就已經在假意欺瞞自己了,原來那筆硯也不是送給自己的,而是那男子的。

他真的是低估她了,看輕她了。

她可真是有本事啊。

晏泓玨冷笑著,猛地將手中杯盞擲在地上,他用力之大,隔壁房間的宋玉漪都聽到了東西摔落的聲音。

她正同和承望聊著,聽到這忽然的聲音不由得往另一邊看去,疑心是有人不慎摔了東西,沒有在意繼續著方才的話題。

日落西山時,宋玉漪才從樓外與和承望告別。走時,和承望殷然然望著她,目睹著她的背影愈來愈遠。

他這才戀戀不舍地回了身,全然沒有註意到二樓一雅間的座席上,晏泓玨正凝眸沈郁地盯著他。

*

宋玉漪是在三日後的傍晚收到晏妙容的帖子,邀她次日來夢溪齋看戲。

她本來是不願前往,想著找個借口推辭掉,但晏妙容隨後又派人過來說是上次那事是她無心之舉,她們是表姐妹,想要與她和睦相處。

聽晏妙容這般說,宋玉漪也只能應下。

待次日辰時她便起來了,拾掇一番後便讓鈴瑤一同往夢溪齋去。

剛出了知春堂的大門,鈴瑤忽得發現宋玉漪耳邊一側的耳墜忘記戴上。

她忙急步往回去取,還沒走到地方,就見有一圓臉婢女偷偷摸摸地從宋玉漪的房間出來,在門口左顧右盼看著,正好看到迎面而來的鈴瑤,她面色微變,“鈴,鈴瑤,你怎麽回來了?”

鈴瑤自上而下打量她一番,見她手中空空,衣襟瘦縮,並無在裏面藏東西的樣子。

她心中雖起疑,但趕著時間去取耳墜,便只警告了她一句,隨後忙慌慌地進房間去尋耳墜了。

取回耳墜後,時間已經耽誤了些。宋玉漪擔心去晚,便從一稍偏僻些的近道過去。

她步履匆匆,發間步搖來回晃蕩在兩側,正走到一夾道時,不慎同前邊小跑著的一人迎面撞上。

宋玉漪鬢發上的銀釵甩到了對面官婳的臉上,在她額角撞出一條紅痕來。

“抱歉抱歉,你沒事吧?”宋玉漪連忙道歉,伸手想要去看看她傷得厲不厲害,卻被官婳側身躲開,道:“無事的,我們快些過去吧,時辰要來不及了。”

說著,拉過宋玉漪的手腕就往夢溪齋的方向去。

即將離開這邊時,宋玉漪回頭望了一眼夾道另一頭的廊亭,見那邊隱隱站著一人,太遠而看不清面容,而他身邊的則是先前她所見過的那只大狗。

等到了夢溪齋時,人已經盡數到齊了,晏妙容坐在西上同她揮揮手,輕擡下巴示意她坐到自己身邊來。

宋玉漪本想同官婳坐到一起,但想到昨日晏妙容派人傳給她的話,只好過去與她坐到了一起。

戲班唱的是一出“牡丹亭”,臺上青衣“咿咿呀呀”唱著,臺下不時有貴女低聲談論著。

宋玉漪本對這些理由興趣,但又因著晏妙容坐在她身邊,她行動舉止都收斂著,只一個勁地食著桌上的瓜果。

晏妙容斜乜她一眼,看似無意地隨口提了一句,“這戲唱得倒是不錯,比我之前聽過的那些都好。”

“玉漪表妹,你覺得呢?”

宋玉漪忽得被提了名,忙側過臉去微笑著點點頭。

晏妙容隨即又說道:“我聽說這扮杜麗娘的花旦是揚州出身,與你倒是同鄉呢。”

宋玉漪抿抿唇,沒言語。

晏妙容見她不回應自己,也不覺得沒趣,仍自顧自說道:“我倒不曾去過揚州呢,聽說那裏時興唱小調,表妹也唱一首為大家助助興如何?”

話音剛落,臺上花旦最後一聲唱腔也已結束,曲終人散,伶人們緩緩退下臺去。

一時室內寂然無聲,各貴女的目光也隨著晏妙容一同落在宋玉漪身上,有些不明情況的,正偷偷詢問著身旁的人,打探著宋玉漪的身份。

這正順了晏妙容的意,她凝視著宋玉漪,說道:“怎麽,表妹不願意麽?”

這話倒是十足十的逼迫之意了,壓根不留給宋玉漪絲毫退步的餘地。

場面氛圍頓時變了,沒有人敢出來摻和公府裏面的事,生怕將自己連累出去。

這時一直坐在席上不語的蕭嬛忽然出聲說道:“只是姐妹間的玩樂罷了,不如我們每人都出一才藝出來,也好打發著時間。”

蕭嬛這一番話不僅幫宋玉漪解了圍,也引得其餘貴女的好感。

她們本就坐立難安,說話也不是,沈默也不是,幸好有蕭嬛出來將場面挽回了,沒讓今日的宴席徹底難堪下去。

蕭嬛率先出場,她自幼體弱,並不擅長歌舞一類,於是就吩咐婢女取來了筆墨,洋洋灑灑寫下一副祝福語來。

宋玉漪暗暗嘆這蕭府培養出來如此優秀的女兒,怪不得公府想要將她與二表哥聯親,這般才貌雙全的人確實同表哥極為般配。

宋玉漪正走著神,已經接連出場了幾位貴女,眼見著就要到她,她正猶豫著要表演些什麽,一旁的晏妙容又開口了,“我聽說表妹從揚州來時曾帶來一面琵琶,彈著琵琶再配上小調,我可真是期待呢。”

宋玉漪凝眉,不知她是從何處知道自己帶著琵琶的事,她從揚州來後,一直將琵琶藏在房間內,輕易不拿出來,這又如何會被晏妙容知道的。

還不待她細想,宋玉漪就被推上了臺。無奈,她只好喚鈴瑤去拿來琵琶,抱琵琶輕聲彈唱著。

平日說話時,宋玉漪時刻註意著自己的聲音,不讓鄉音顯露出來。而如今唱起小調,柔婉的吳儂細語如春水連綿,浪潮拍擊在心尖,能讓人骨頭都酥了大半。

宋玉漪許久不曾彈過,難免手指生疏,縱然她千萬般註意,最後一個音落下之時弦驀地斷了。

她收回手,抱著琵琶起身,忍耐著周圍人們或驚嘆或鄙夷的目光,回了坐席。

待她落座後,晏妙容克制著的臉色終於繃不住了,出聲冷嘲熱諷道:“表妹不愧是瘦馬的女兒,旁的學不會,靡靡之音倒是擅長。”

宋玉漪早知她不會真情實意同自己交好,不去願理睬她這些嘲諷之話,只微微一笑道:“多謝表姐誇讚。”

晏妙容一拳頭似是打在了棉花上,寧願宋玉漪出聲駁斥她幾句,而不是像這樣不聲不響。

她失了興致,也不再去搭理宋玉漪,同另一旁的貴女們聊天去了。

宋玉漪獨自坐在席位上,雙肘撐在桌上,欣賞著臺上各貴女的才藝也是索然寡味。

方才唱了那一首小調,嗓子有些澀啞,而鈴瑤又被叫到了別處,她只好自己拿起桌上的青銅觥為自己倒了盞水。

倒了滿滿一大杯,她沒有多想,仰頭就一飲而盡。

茶水甫一入喉,她就察覺到了不對勁。不是茶水的溫潤柔膩,而是酸酸甜甜,醇厚軟潤。

初嘗時雖感怪異,但飲得多了便覺得香甜濃郁,她一時貪多多飲了些。

不知不覺就飲了好幾杯,直到鈴瑤回來時她仍在喝著。

鈴瑤聞著那杯盞的味道不對,掀起壺口一看,見竟是果酒。

果酒雖不醉人,常為京中女子所喜愛,但若是飲多了,還是能夠讓人昏昏沈沈。

鈴瑤見她臉頰已經泛紅,神情似是已然不清了,她忙攔下宋玉漪想要繼續飲酒的手,小聲勸道:“小姐我們快回去吧,你看周圍人都走完了。”

宋玉漪這才慢吞吞地直起身子,由鈴瑤攙著晃悠悠地往外走去。

走到一半時,鈴瑤忽然想起沒有將宋玉漪的琵琶拿上,雖然琵琶並不是多麽名貴的品種,但卻是宋玉漪的爹爹在她生辰時送她的禮物,是她極為珍貴之物。

鈴瑤不敢耽擱,扶著宋玉漪到了一邊的亭子處,在她耳邊絮叨了好幾遍,要她在這裏不能亂跑,安靜地待著等她回來。

宋玉漪意識雖混沌,但理智還餘存幾分,乖順地回答道:“知道啦。”

鈴瑤仍是不放心,一步三回頭地往夢溪齋去。

宋玉漪坐在亭中,漸漸睡意襲來,陽光又暖洋洋地灑在她身上,很快雙目已經闔起,即將要陷入沈睡中。

她的下巴一點一點的,隨著她的眼睛即將徹底閉上,腦袋也一下往前沈去。

正當她的上身即將前傾到地面上時,忽然伸出一雙手扶住了她的身子,將她的後背靠在亭柱上。

宋玉漪睡意消散,惺忪著睡眼,擡頭看向身前之人。

本迷蒙的眼睛在看清那人的一剎那澄澈起來,那雙秋波盈盈一錯不錯望著晏泓玨,柔柔喚了聲“表哥。”

聲音清甜又綿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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